我从事养老服务行业纯属巧合。

最初，我以为养老只是照料老年朋友的饮食起居，后来才明白，这是一场与时间、病痛、孤独的漫长角力。我曾见过失智老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敬礼，也曾听过卧床多年的长者喃喃念叨着早已逝去的亲人姓名。

衰老并非缓慢的日落，而是一场无声的雪崩，而我们能做的，就是在崩塌的缝隙中，为他们撑起最后一片晴空。于是，我更愿意相信，这是命运给我的启示——养老不仅是一份职业，更是一场关乎生命与爱的修行。

创业第5年，老人从41人锐减至17人。资金短缺、人手不足、社会偏见……养老行业的艰辛远超想象。但最痛的不是经营的压力，而是来自信任的崩塌。

某天中午，有位老人兴冲冲去开门，不幸摔倒，3个月后离世。家属索赔38万元，声称“养老中心监护不力”。那段时间，我夜不能寐——我们明明在做好事，为何反成“罪人”？ 后来，律师团队据理力争，证明老人摔倒纯属意外，最终化解了纠纷。但这件事让我看清：在养老这条路上，善意常常被现实的荆棘刺得鲜血淋漓。

中国人常说“寿比南山”，却很少追问：若这“寿”是躺在ICU里浑身插满管子换来的，是否值得？

我的父亲母亲都已年过八旬。我常对他们说：“如果哪天医生问要不要抢救，我的答案是——只要你们痛苦，就别勉强。”这不是冷漠，而是对生命最深的敬畏。真正的孝道，不是用医疗技术绑架父母的躯壳，而是尊重他们作为“人”的意志与体面——养老的核心，不是延长生命的长度，而是守护生命的质量。

在养老中心，我立下规矩：不鼓励无意义的过度医疗，而是带老人晒太阳、听戏曲、种花草。有位肺癌晚期的奶奶曾说：“小杨啊，我宁愿痛痛快快活半年，也不愿瘫在床上活10年。”她走的那天，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，洁白如雪。

有人问我：“做养老这么难，为什么不放弃？”其实，这让人忽然想起孩子学走路时摔过的跟头——真正的爱，从来不是避免跌倒，而是在跌倒时始终伸出的那双手。

如果我们注定要老去，至少让这段路少一些恐惧，多一些从容；如果我们终将告别，至少让最后的时光，保留生而为人的温度和尊严。

湖南长沙 杨志勇 实习编辑 李今越

来源：大众卫生报